房  寧

      成功的政治改革，多是逐步探索

      十八大臨近，政治體制改革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這是件好事。近來的討論中出現(xiàn)了一種聲音，如：呼喚政治體制改革的“頂層設計”、認為政治體制改革遲緩是因為“理論準備不足”等，這些意見是值得做一番探討與辨析的。

      關于政治體制改革，我國學術界、輿論界一直以來有一種議論，認為中國的政治建設以及政治體制改革需要有理論指導，需要有“路線圖”和“時間表”，需要進行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以求“突破”。這些議論和看法本意和初衷是好的，但坦率地說，它們大多屬于似是而非的外行話。政治建設、政治體制改革關乎大眾甚至可說是涉及每個人，大家自然可以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但政治建設、政治體制改革又是件大事、難事，絕非如一些人“一語道破”的那般輕松簡單。

      國內外大量經(jīng)驗證明，成功的政治改革大多沒有什么“理論指導”，更談不上什么“頂層設計”，多是逐步摸索，一路探尋，最終獲得成功的。這在中國叫做“摸著石頭過河”。相反許多失敗的改革倒是理論準備充足，事先言之鑿鑿，但實踐起來卻一塌糊涂，結果很對不起人民、對不起國家，甚至也對不起自己，被尷尬地留在了歷史的記憶中。

      政治改革難有理論先行

      為什么政治改革難有理論指導，鮮有頂層設計呢？這與社會政治領域的特殊性、復雜性有關。愛因斯坦曾經(jīng)說過，物理學很難，但比物理學研究更難是政治學。政治建設與政治體制改革認識與研究的難有三處：

      其一，政治問題的綜合性和關聯(lián)性強。世界原本沒有“政治”，政治是各種社會問題和矛盾在原有領域得不到解決而集中轉化到政治領域中來的。政治問題涉及面廣、關聯(lián)因素多，尤其是在面對政治體制改革這類重大問題時，需要的是對相關問題進行窮盡式的研究與認識。相形之下，那些“一管之見”、“片面的深刻”之類具有部分真理與價值的認知，往往是沒有意義的。

      其二，政治問題的重復性差?？茖W研究需要研究對象具有穩(wěn)定性和重復性特征，而這正是社會的政治現(xiàn)象所缺乏的。自然科學可以通過重復的實驗認識研究對象，社會科學就沒有那樣幸運了。政治學的研究對象往往不會重復出現(xiàn)或經(jīng)過很長時間才能再現(xiàn)。研究對象的單一性、一過性，導致政治學研究實際上是缺乏研究對象的，因此其研究的信度和效度要大打折扣，難度增加了許多。

      其三，政治決策責任重大。政治體制改革關乎國家命運，決策者責任重大。政治發(fā)展是條“單行道”，開弓沒有回頭箭，重大政治決策一旦做出，往往會決定一、兩代人的生活。政治決策一旦出現(xiàn)失誤，往往沒有挽回的機會?？纯炊砹_斯吧，當年那個有著迷人微笑、聰明又開明的戈爾巴喬夫把國家?guī)狭私^路，俄羅斯人民花了20年重新選擇了一個不茍言笑的嚴厲的普京。終點又回到了起點，但整整一代人付出了代價。

      “摸著石頭過河”意在強調實踐第一

      中國在30多年的政治體制改革的實踐中進行了大量探索，獲取了豐富經(jīng)驗，也形成了自己的方法，其中最重要和最具特色的是“摸著石頭過河”。“摸著石頭過河”是一個形象的說法，在實踐中主要表現(xiàn)為三條經(jīng)驗與做法。

      一是“問題推動”。政治體制改革既然無先例可循，又難于做整體規(guī)劃和頂層設計，從現(xiàn)實中的問題出發(fā)，從解決實際問題中選擇突破口，實為明智之舉。從問題出發(fā)，避免了“想當然”。解決了現(xiàn)實問題，則證明做法的正確和取得了初步成功?？拷鉀Q一個個具體問題而積小勝為大勝，可以減少因主觀認識的局限和判斷失誤帶來的風險。

      二是“經(jīng)過試點”。從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進行了大量試點，幾乎所有的改革嘗試和舉措都經(jīng)過了實驗。這是十分正確的做法。試點是用實踐檢驗政策和理論，試點可以給人們糾正錯誤的機會。歷史經(jīng)驗表明，政治體制改革最忌“一攬子”方案，一旦失誤滿盤皆輸，連糾正的機會都沒有。任何政治體制改革只要經(jīng)過試點就不會有大錯，即使是改革失敗了，那恰恰意味著避免了更大的錯誤。試點，具有分散風險的意味。

      三是“統(tǒng)籌兼顧”。政治問題“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政治體制改革忌諱“單打一”，政治改革局部的成功未必具有多大的價值。實踐表明，有些改革在某一方面帶來的效益，但卻在其他領域引發(fā)新問題，正所謂“按下葫蘆浮起瓢”。因此，政治體制改革重在評估其整體的效應，即使一時一地取得了成功，也不能因此而堅信不疑，還要評估其連帶的效應，看其在更長時間和更大范圍內的效果如何。

      “摸著石頭過河”是在長期實踐探索中得來的寶貴經(jīng)驗。那種“圖虛名，招實禍”的事情不能再做了。“摸著石頭過河”看似“不解氣”，看似沒有“頂層設計”高明，也沒有“理論突破”來的痛快。但是，政治體制改革不是比“高明”，不是圖痛快的事。政治體制改革關乎國家前途、民族命運、人民福祉，來不得半點閃失，容不得半點浮躁，更不能不懂裝懂、指手畫腳。關心和研究政治體制改革是件好事，但要有科學的精神與方法，要有專業(yè)知識，要長期深入實際、調查研究，還需有寬闊的國際視野。

      “摸著石頭過河”意在強調從實際出發(fā)、實踐第一；“摸著石頭過河”意在強調尊重科學，實事求是。“摸著石頭過河”缺乏詩意，是句大實話，但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

（作者系中國社科院政治學研究所所長）